最近和学生共读一首诗,智利诗人聂鲁达的《我喜欢你是寂静的》。这首诗是聂鲁达代表作诗集《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》中最广为人知的诗歌,人们朗诵聂鲁达诗最多的也是这首诗。不久前,一位朋友参加一个诗歌朗诵会,我推荐她试试《我喜欢你是寂静的》,她配上音乐《假如爱有天意》朗诵,效果出奇得好。其实她的发音一些咬字并不很精准,有当地普通话的口音,也不是专业的朗读者,更没有专业朗诵的技术技巧,但是她在诗歌中与作者的灵魂相遇,能够细腻地感受诗歌本身的美与哀愁,她的情感清澈饱满,诗歌朗诵的意境辽阔幽远,就产生了打动人心的力量。 这就是阅读。聂鲁达是20世纪最伟大的拉丁美洲诗人,一生写作爱情、自然和祖国,人类最重要的心灵寄托和理想都在他的诗歌书写中。1971年,“因为他的诗歌具有自然力般的作用,复苏了一个大陆的命运和梦想。”(瑞典文网上哪里能买篮彩授奖词),聂鲁达获得诺贝尔文学奖。聂鲁达一生以情诗闻名,但他的生命又与政治和革命紧密相连,他把自己的传奇人生全都变成了诗歌,并且以爱情的触角深入大地,与大地上的植物、人民和一切充满生命力的事物,构成广阔深邃的诗歌世界。在这样的诗歌世界中徜徉,我们很容易找到与自己灵魂契合的物种,因为广袤,探索和相遇便具有了无限可能。 聂鲁达说《我喜欢你是寂静的》: “如同所有的事物充满了我的灵魂, 你从所有的事物中浮现,充满了我的灵魂。 …… 让我在你的沉默中安静无声。 并且让我藉你的沉默与你说话” 这其实就是读者与书籍的关系。聂鲁达是在写爱情,又不仅仅是在写爱情,我们可以把这种寂静和沉默放至其他的事物:比如阅读,比如思考,比如写作,比如在内心寻找我们自己的大陆和海洋……阅读是读作者的思想、情感,探究他如何思考生活、认识世界,然后读者抵达自己所需或所能进入的领域,建构独立的价值判断和情感认知。作者是沉默的,他所有的语言都在作品中呈现,他所有的表达和思考的结果,已经在读者走进他的作品时完全敞开。读者阅读就是在实现与作者的对话,就是在完成灵魂的神秘联接。 我遇到过一个读者,自称是“灵魂诗人”,我不大明白什么叫做“灵魂诗人”,而在这样贫瘠的诗歌土壤中见到一位灵魂诗人,令我产生一种微微的敬意。正好我那时收到几本一个朋友刚出版的诗集,于是送了她一本。后来听她说,她是有高贵的灵魂的,所以她在诗集里寻找到了和她同样的灵魂,非常激动地推崇这位诗集作者。好,没错,这就是读书的本义,能够在书的海洋里遇见与自己灵魂相通的作者,也并不是容易的事。再后来这位灵魂诗人在一个传统文化讲座现场不幸见到作家后,大失所望说“我读他的诗,原以为他长得应该是我理想的模样,没想到这么……”她把作家的思想连同他的不理想的长相一并丢弃了。我不觉得这对作家有任何损失与侮辱,相反,这样的读者证明了自己的可怜和无知,也给自己的“灵魂”打上了滑稽的喜剧标签。 一个作者的相貌与他的灵魂和思想有什么关系?一个真正的读者可不是在书里寻找美貌潘安,一个真正的作家也不是娱乐明星,他不靠脸吃饭,而以作品立世。或者,一个相貌堂堂的人就一定会长着一颗高贵的头颅?拥有一颗善良的心灵?写出充满良知的锦绣文章?创造出推动世界文明与进步的伟大科技?若果如此逻辑,那奇丑无比的哲学家苏格拉底、全身瘫痪如软泥般萎身于轮椅的宇宙物理学家、写出《时间简史》的霍金、身材矮小的俄罗斯诗歌太阳普希金、瘸腿的英国伟大诗人拜伦,岂不是都该被打入万劫不复的地狱?因为他们的身体出离了读者的理想想像?因为他们的形象欺骗了读者?怪不得钱钟书先生的先见之明至今仍是至理名言:“假如你吃了一个鸡蛋,觉得味道不错,何必要去看看那只下蛋的母鸡呢?” 我们阅读,是在书中与作者相遇相知,是在寻找通往智慧灯塔的捷径,是在思想的丛林漫步人生,更是在有良知的文字和热度里拷问自己的良知。如何建设人心,如何使自己具有价值判断力,如何在是非曲直当中坚守道德的底线,如何让自己成为一个有良知的人,恐怕是阅读与思考极其重要的意义所在。 这同样是博雅教育的主旨。高职院校因为教育功能的特点,极易使阅读陷入实用主义和功利主义,而这也是当下社会阅读的现状。我随便打开一个图书网站,豁然在目的是标题党“混社会必修课”,进去一探究竟,广告语“让自己不躺枪、不憋屈的处世之道”令人触目惊心。我不想在此列出书目,免得为网站做了广告。职业院校固然有自己的专业使命和责任,每一项技能的掌握都关系到学生的就业,每一个知识的获得都与学生的生存相连,每一个实践活动也都考量着学生未来的能力,学生的阅读应该有与之相关的书籍,是对专业课程的补充,也是对专业视野的拓展。然而,仅有这样的知识阅读是不够的,知识是会变化、更新、发展的,知识的学习永无止境。高职院校的学生也该具备一种精神,一种古代传统但今天业已消失的工匠精神,才能让知识成为服务于个人进而服务于社会的利器。 我们所熟知的著名古代工匠比如鲁班,比如黄道婆,他们的发明创造改变和推动了古代中国的文明进程,而他们都是中国社会的普通民众,他们对中国乃至世界的贡献,源于他们创造的热情,坚韧的品质,对大自然的热爱与观察。他们自觉地承担自己的使命和良知,即使是小人物,他们也不吝啬于自身体内巨大的创造力,哪怕是一个工匠,也愿意竭尽全力,专注地把有能力做的事做到极致。尽管鲁班和黄道婆都不可能有现成的读物或老师教育他们,但他们自觉努力实践了,并且给世界留下了极其宝贵的物质和精神财富,他们也给我们提出了不能回避的问题:这样的工匠精神能够在高职院校复苏吗?通过阅读什么书籍,获得什么教育,才能有新生的工匠精神? 威廉?克罗侬提出的关于博雅教育养成“人”的品质,为新生的工匠精神提供了参照:他们能解各种各样的谜题;他们不是为了努力而努力,而是为了追寻真理而努力;他们会脚踏实地地做事;他们回馈社会。 而要成为这样的人,就需阅读“无用”的书,阅读能够真正提供精神营养的书,阅读能够帮助我们建立生命品质的书。这样的“无用”就像聂鲁达在他的诗集《船长的诗》序言里写的一句话“它应该能够自行穿越这世界并且独力生长,这样就够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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